徐家当兵的儿子从战场回来探亲了,这在周围邻居那边引起了轰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笑眯眯跑到徐家,看动物园猩猩一样“观赏”徐永晋。几个还不懂事的小孩见到人多,屋里屋外到处跑来跑去,刘舜英拿出刚买的糖果笑着招待一茬一茬过来的邻居,场面比过春节不知热闹多少倍。成了所有人关注中心,这让徐永晋很不适应,可他是主角,现在又不能逃跑,只能跟机器一般僵笑着招呼客人。客人要听战场情况,徐永晋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东西挑一些没那么大刺激性的说给众人听——说的太血腥,这些邻居要么为人他是杀人凶手,要么认为他是胆小鬼,而这两样都是徐永晋反感的——坐船时海中戏耍的海豚,战场上比两个人还要高的战车,空中几十架飞机绕着圈子飞来飞去,万炮齐轰壮观的景色……徐永晋原本口才就不错,现在有意识挑一些不那么让人反胃的来说,那些听众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当时在那里的是自己才好。
一群人还没走,另外一群人又跑了过来,啃着瓜子,喝着茶水,津津有味听徐永晋讲故事。徐永晋刚说的差不多了,后面来的人却有嚷嚷自己没听前面的,于是不能拂了众人期望的徐永晋只好从头再讲一次。而那些老的听客也继续饶有兴致再听一次。好不容易将所有客人送了出去,徐永晋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他简直快要虚脱了,让人不由哀叹到就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夏天最热的时候,待在大沙漠里,徐永晋也觉得没有现在这么厉害。
客人走光了,对面还坐了一员女将,徐永晋挪了挪腿问道:“姐你不是上班吗?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啊,怎么就回来了?”
徐倩很有兴致嗑着瓜子,撇了撇嘴,姿势很是优雅:“老爸上午到报社说你回来了,我当时就跟总编请假回来看你,可哪知道回到家,刚回来的小弟又不知道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刘舜英接过话题,埋怨道:“是啊,小弟你怎么刚回来就到处乱跑?连中饭也没回来吃。”
徐永晋歉然道:“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徐倩问道:“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刚回家就要出去?”
“我是军人,军人一举一动都要遵守军规。按照军人条例,军人探亲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就要到当地武装部报到。要将自己在探亲假期间可能去的地方向武装部给予汇报登记,万一部队有什么紧急任务,也好通知。如果没有汇报,部队是要当逃兵抓的,和平年代逃兵要判三年徒刑。像现在战争年代……”徐永晋有意停顿了下来。
果然,当妈的更加没有耐心,忍不住问道:“战争年代又如何?”
徐永晋平静地解释:“要是战争年代,在前线当逃兵,唯一的处理方式是当场枪毙,在后方,要判十年苦役,或者终生监禁。”
刘舜英原本还想说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去当兵,枪林弹雨,刀山血海的,真要“光荣”了,自己下半辈子靠谁去?当逃兵名声虽然不大好听,为了安全,能逃还是逃吧。可徐永晋一说当逃兵要枪毙,就算在后方,处治稍微轻些,那也是十年苦役,或者终生监禁,刘舜英脸上立刻变色。彻底粉碎了劝说儿子回家不再当兵的念头。
刘舜英忿忿道:“吓!这么重?这还有没有人性了?再怎么说,都是娘身上掉下来一块肉,不是说自由么?怎么只有当兵的自由,就没有不当兵的自由?”
徐建国自有和他老婆不一样的道理:“很正常,要是都跟你一样想法,看到敌人大家都不当兵了,这仗还怎么打?别看战场离我们远的很,要是俄罗斯垮台,德国鬼子马上就可以到咱们家门口,到时候人家是欧洲所有国家联合起来打我们,而我们却没有帮手,自己士兵又害怕死亡当了逃兵,亡国灭种危险就在眼前啊!”
刘舜英不满地横了徐建国一眼,强辩道:“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么?天寒地冻的,都四年了,也没看德国鬼子打下俄罗斯!况且俄罗斯距离我们那么远,德国鬼子过的来吗?”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徐建国不停地摇着脑袋:“你懂什么?俄罗斯没有投降,这都是我们家小弟和无数远征军将士在美索不达米亚,把大量同盟国军队牵制住了,要是没有远征军奋勇杀敌,同盟国将大批军队从俄罗斯战线抽调到美索不达米亚,俄罗斯早就投降了。俄罗斯要是投降,下面就是埃及、印度,同盟国从南北两翼对我们中国进行包抄,好比两只钳子,他想什么时候攻打,就能什么时候攻打我们……我怎么知道?这些都是报上说的,你大字不识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懂这些道理。”
说起这些,刘舜英自然不是徐建国的对手,冲徐建国翻个白眼,歪歪嘴表示自己的不满。老夫妻俩在那斗嘴,旁边的徐倩看着直笑。刘舜英对女生向外的徐倩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把求助的对象找到徐永晋身上:“小弟,你倒跟妈说说看,你爸说的在不在理?我们不去美索不达米亚,这天真得会塌下来不成!”
“这个……”徐永晋想了半天,觉得父亲说的并没有什么错误,如果远征军真的不去美索不达米亚,土耳其人大可将那里的军队抽调出来,组成一支强大军团,自俄罗斯南面进攻,配合德国军队给予俄罗斯打击,要是这样,俄罗斯还真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可他要表态赞同父亲,那就要得罪母亲了,看着母亲求助的目光,徐永晋迟疑了,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徐建国嘿嘿一笑:“别难为儿子啦……没看到他不愿意让你失望,这才什么也不说么?”
徐永晋摇头道:“这倒不是,我们不去美索不达米亚,俄罗斯也能支撑住,如果英国人愿意在法国登陆的话,或者说投降的法国人再次起来作战,这并非不可能,自从普法战争后,法国人对德国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前面因为伤亡太大,惊慌失措下这才同意退出战争,要是他们反应过来,自发的起来和德国佬交手,再加上英国人在法国登陆,德国佬将很难应付两线作战。当然,前提条件是英法开辟第二战场。”
“可能吗?英国人可能在法国登陆吗?我们参战已经三年了,三年内,可没见英国人组织过一次象样的进攻,哦,对了,他们在泰晤士河口击沉了不少德国潜艇,前天报纸还在说我们英勇的盟友,英国皇家海军又击沉了一艘德国潜艇,这是一九一六年英国击沉的第二艘德国军舰了。可喜可贺啊!”徐建国哈哈大笑起来。
徐永晋陪着父亲干笑两声,他也瞧不起曾经的世界帝国,自从中国参战后,德国除了派潜艇骚扰航运外,曾经强大的破袭舰队龟缩回了在法国的布列斯特海军基地。在北海的德国大洋舰队在英国人封锁下,也没有动静,而英国人又不敢莽撞的一头冲进德国水域——天晓得那里布置了多少水雷!没将水雷扫光之前,硬往里面冲,只能是替吨位居高不下的英国舰队减轻重量。德国海军当了缩头乌龟,在外面的英国海军又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小心谨慎地围在德国海军基地外面,决不敢抢先攻进去,于是偶尔击沉或者俘获一艘现在还敢于出来活动的德国潜艇,这足够让英国海军部好好吹嘘好几天了,在美索不达米亚时,徐永晋他们就经常从战报上看到英国人又一次取得了改变整个世界海洋形势的“决定性胜利”——战果是击沉了一艘三百吨潜艇——排版的人良心很好,每次都将“决定性胜利”五个字用大号字体标注出来。
对父亲,徐永晋有些佩服了,他在国内,却很敏锐地抓住了美索不达米亚与俄罗斯战线之间的联系,又从俄罗斯战线的崩溃,联想到德国人会从两翼对中国进行包围,真要出现这种情况,恐怕中国就不是派出远征军,而是要打一场国土保卫战了。
父亲的见解跟上次演讲那位议员意思很接近,议员说过:“御敌于国门之外”,如此看来,美索不达米亚战役虽然十分残酷,杀戮过甚,可这场战役却让中国本土远离了战场,彻底粉碎了同盟国的野心。要是同盟国打到了中国,哪怕国土保卫战取得胜利,国内民众还要像美索不达米亚那边的百姓一样,遭受无枉之灾:战场上平民的伤亡远远比士兵伤亡要大。
徐永晋不由为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对战争的疑惑感到十分汗颜,自己毕竟年纪轻,看问题只看表层,而不能透过表层看到问题的本质。父亲说的很平淡,却将军方高层派军去异国他乡作战良苦用心点了出来,和父亲相比,自己实在嫩的可以。
一直压在徐永晋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突然卸了下来,整个人一时轻松了许多。自己为什么而战?为了家乡父老免受侵略而战,这场战争不是为议员打的,不是为资本家打的,而是为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能够快乐的生活而打,既然如此,就是死了,那也是值得的。解开曾经的迷茫,想明白为谁而战的徐永晋脸上很自然的挂上了微笑。
“英国还是有用的,至少他的海军还牵制了德国海军主力嘛。要是英国为了什么欧洲利益,投降德国,对我们反戈一击,那对我们来说才真是糟透了。至于我们,既然取得了对土耳其作战胜利,下一步就应该是直捣黄龙,彻底摧毁邪恶的同盟国了。”徐永晋轻松地说道,停顿片刻:“同盟国一日不除,世界和平就无法得到保障,一个动荡的世界,对中国来说,永远是充满危险的世界。”
“小弟,我怎么感觉你和刚才不一样了?”作为记者,徐倩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弟弟和刚才神情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