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除了呆在海上的奥保巩,日军大将只有乃木希典,不用问,站在面前的就是日军第三军司令官乃木希典大将!虽然这个第三军被拆散的不成样子,可一个司令官该有的威势,还是让徐永晋很知趣地将满腹不快收回肚子里。
严词厉色的乃木希典大将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不过徐永晋猜也能猜出来,看那表情,分明是痛斥古庄干郎动作太慢,两个耳光甩过去,面颊上的肉不停抽动的乃木大将举着军刀作势欲劈人,古庄干郎一个九十度鞠躬,抽出军刀向后面的第二大队士兵高呼着日本话,将徐永晋丢在一旁不管,带头冲了出去。
上千名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从徐永晋身边跑过,跟着古庄干郎奔向硝烟迷漫的战场,乃木大将举着军刀,在一群卫兵簇拥下,跟着人群向前冲,从头到尾,这位乃木大将都没看一眼徐永晋,就好象徐永晋是空气,根本不存在过。
乃木大将和古庄少佐的行为,深深刺痛了徐永晋的民族自尊心,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中国人,是中国派来帮助日本人的军事顾问,是第二大队的老师,那些学生怎么能当自己不存在?跟着第二大队向前冲吗?前面是枪林弹雨,看那架势,不管填进去多少,也不可能将人家填满,既然这些日本人当自己不存在,自己又有什么道理去学习曹显锋?
让人抛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徐永晋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看着冲进炮火的日军,紧抿着嘴唇,心里仿佛被刀剜着。在徐永晋眼中,那些日本人好象扑火的飞蛾,排着密集队形冒着炮火前进。不一会儿,炮火将日军吞没,火光中不时有日军士兵或者在空中飞舞,或者一头栽倒在地,或者化做漫天红雾。隆隆炮声压制不住日本人的嚎叫,嚎叫声中又搀杂着濒死的哀号。虽然不是中国军队,但这也是友军,看着友军无谓地牺牲,徐永晋心里还是不好受。
空中出现了几架涂着黑十字的飞机,那些飞机在日军头上不停地俯冲、拉起,和前两天加拿大师进攻一样,担负战场空中遮断的中国飞机不知在什么地方。
“壮观吗?这是英勇行为还是鲁莽?”
徐永晋在心底问着自己。堂堂大将亲自参加突击,这在中国军队中可是决不会发生的事情,中国军队也讲究战争中将领靠前指挥,可那只是靠前指挥,决没有将军担任敢死队长的角色,亲自率队发起冲锋,像日军这样,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了。
前面壮丽的场面吸引了徐永晋,他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几步,很快,徐永晋又想起刚才那些日本人当自己这个顾问不存在,给他带来的巨大耻辱,徐永晋收住脚步,干脆坐了下来。
“冲吧,尽管冲吧!兵都打没了,我看你用什么拯救第五师团!”徐永晋恨恨想着。
如果抱着纯粹欣赏的眼光看,日本人的冲锋场面还是极为壮观的,潮水般奔腾的人流,割麦子一样倒下的士兵,响彻云霄的枪炮声与呐喊声,在后面看着的徐永晋热血沸腾,恨不得将这场面拍下来,那么激动人心场面,要是拍下来,拿到国内放映,得个金鸡百花奖什么的,应该大有希望,到时候他徐永晋就是知名导演了——真要投身进去,感受当然大不相同。
看着日本人“猪突”时那种狂热劲——大将带头冲锋,士兵们很容易就一个个焕发出从未有过的战斗热情——徐永晋某段时间,真以为敌人阵地要被突破了。眼瞅着日本人冲进弹幕中,徐永晋不知如何有些旁皇起来,呆在后面是否说明自己变成了胆小鬼?很快,他就拿自己是被日本人排挤出来了,来安慰自己。虽然徐永晋也明白,这种安慰话实在有些自欺欺人。
十来分钟后,徐永晋不再对自己是否是胆小鬼感到犹豫:潮水一样涌上去的日军,又好象退潮般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嘴里还高声喊骂着什么。
“古庄……古庄少佐!”
徐永晋一把拉住杀气腾腾,眼里充满了绝望的古庄干郎:“你的部下这是在干什么?!”
从前面溃退下来的十三联队——人全乱了套,不光有第二大队,还有第三大队的人从徐永晋身边跑过。
“你们不是要“猪突”吗?是不是搞错了方位,把这里当敌占区了……敌人在那边,不在我身后!”徐永晋还没忘记古庄少佐刚才冒犯了自己,看日本人逃的很狼狈,连前面被打死的日军官兵耳朵都没割下来,就这么屁颠屁颠跑回来,不由有些冷嘲热讽。
古庄少佐哆嗦着嘴唇,满脸苍凉,悲切地喃喃道:“司令官阁下中弹了负伤了!”
“谁?……乃木大将吗?”徐永晋脸上一脸惊讶,心里却乐开了花。谁叫堂堂大将跟个士兵一样,提把军刀就上战场了?那不是自己找死又是什么!想到刚才乃木大将当自己不存在的样子,徐永晋心里暗道:“该!就该你个老小子倒霉!谁叫你连情况也不搞清楚,就慌慌张张带领士兵冲锋了?还穿那么醒目的一条白裤子!这种莽夫,死了才好呢!……唉,也不知是谁打了乃木一枪,怎么不当场把这家伙干掉?这家伙真该好好练练枪法才是。”
心里这么想,嘴里当然要说另外一套。徐永晋勃然变色:“不可能!堂堂大将怎么可能负伤?!你这少佐是怎么保护司令官阁下的?你这是渎职,是犯罪!”
古庄少佐在得知大将负伤后,早已经吓得丢了魂,再给一个局外的中国人(虽然古庄干郎至少在今天之前,对徐永晋还算很有礼貌,但从骨子里,古庄少佐是看不起这些顾问的,倒不是专门针对徐永晋一人,他是看不起所有中国人。至于理由,那是因为古庄少佐认为世界上最高贵的是日本民族)严词厉色痛斥,古庄少佐更是抬不起头来。认为自己没保护好司令官,深深的自责让古庄少佐想到了最终解脱之道。
“你要干什么?大将呢?还不快将大将后送急救所?!”
徐永晋见古庄干郎露出绝望的濒死眼神,心里不由一颤,大声呵斥。人要发疯了,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从古庄干郎眼神里,徐永晋已经看出他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了,古庄想死倒没什么,只是一般来说,人在要死的时候,总喜欢拖几个垫背的,徐永晋可不想当这种倒霉蛋。
古庄干郎正在想如何表现的伟大些,再伟大些,给徐永晋一喝,他才想到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乃木大将不知道是否送到急救所了,顾不得继续构思他那光荣的最后道路,看了看下面,寻到正在抬下去的乃木大将,也不说话,急忙跟了过去。
乃木大将微合着双目,静静地躺在铺了雪白床单的病床上。
自从送到急救所,乃木希典很快就清醒过来,可是醒来后,他却宁愿自己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六年前,当时担任军事参议官的乃木希典以上将军衔,从现役退入预备役,按理说,他该在家颐养天年,抱着孙子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可多年的军旅生涯却让乃木希典耐不住寂寞——不光是日本人乃木希典,乃木大将得中国好朋友高明辉上将同样如此,没仗打他就两手痒痒,浑身不得劲——对民族的极度忧虑,使得乃木纵然人退下来了,一颗心却时刻在关注着世界局势。
作为军人,尤其是担当过高级职务,参加过战争的军人,乃木希典有着旁人所没有的对局势特别的嗅觉,中俄漠北战争还没结束,他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一场会颠覆世界秩序的战争即将到来了。当时日本国内不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所谓“热血爱国青年”看到中俄战争旷日持久,整日上街游行,要求政府利用这个机会“膺惩东亚中国帝国主义,光复被中国从大日本割裂出去之虾夷地、冲绳”,要“取代中国在亚洲之地位,将列强强加于日本身上之束缚转嫁到邻国”……
这种没有经过大脑的声音当然不可能成为社会主流。可整天有那么一小撮人在马路上“为了日本利益”叽叽喳喳闹事,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更何况这些声音很合那些在废藩改县后实施征兵制、秩禄处分,失去特权的士族胃口。自从政府实施金禄公债后,士族们虽然得到一笔补偿金,可大多数士族只会挥舞武士刀,摆个架势,他们又怎么懂得经营之道?自然是破产的多,小日子过得美满的少了。那些士族又不屑与平民为伍——他们曾经是公务员,作为公务员,自古以来都是能上不能下——人要饿死了,对政府自然大为不满。要是没有宣泄的口子,那些人会将原本已经危机重重的日本带进分崩离析境地。士族喜欢动武,有人说要挑战貌似强大的“中国熊猫”,那些人自然一点就着。
日本政府高层中头脑清醒的大有人在,只是国内糟糕的状况,却让那些头头脑脑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有人提出来吉田松阴的观点,“富国强兵,开拓虾夷,夺取满洲,占领朝鲜,合并南地,然后挫美折欧”,那些人很快想到对外动武是将国内危机转嫁到海外去的最佳办法。日本人(不光是日本人,实际上这是地球各民族共有的)都以为日本是神圣的,日本人比其他民族更优越,在内部矛盾不可调和之际,这些认为自己神圣更优越的日本精英们马上想到民心可用,“使亿万人之目光由对内变而为对外”。
直接和中国摊牌,日本精英虽然胆子很大,却还没大到真以为一只蚂蚁能将一头大象绊倒了。中国不好惹,可中国现在正在与俄国开战,这些精英马上就想到虾夷地,他们要光复失地,一雪近半个世纪耻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