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怎么了?”
随因回到家后越发困倦,有多次都是意识已经清醒,可眼皮不管怎么也没有办法睁开。随嘉聿坐在床沿上时,她就已经感觉到小腿上被子的收紧,借由外力,她这次总算是醒了过来。
于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的是,随嘉聿的身影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外头的光线正好在他的面前戛然而止,从她睁眼的那个角度看,她还从未见到过那副样子的随嘉聿,像是随手被丢在地上的陶瓷碗,让她想要一片一片的将他的魂魄拼凑完整。
她坐起身,朝他的方向倾斜,用膝盖挪动了两步,伸出两只手将他紧紧抱住。一下子,她耳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声,由小变大不过短短数十秒,随因把头凑到他跟前,他躲着不想被她看见,随因只得使强硬手段,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
随嘉聿哭了,但是随因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将唇瓣贴准一侧的眼角,有学有样地顺着泪痕而下,卷入口中就着唾液一起下咽,咸味就此冲淡了不少,随嘉聿抚上她的脸,他的动作温柔,手劲像轻纱,仿佛下一秒便会消逝不见。随因没有犹豫,即刻握住了那只手,将侧脸倾注于他的掌心之上,她蹭了蹭,她的动作就像慵懒的猫,在得到舒适的环境时会对着主人尽情撒娇。
随嘉聿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因睁眼对上他通红的双眼,上仰着头主动地去吻他。
她希望这个吻能让他得到些慰藉,能因为这个吻而止住去联想那悲伤的事情,即便她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和什么相关联。
以往的吻是随嘉聿主导,她只要学会调整自己呼吸,唇舌自然而然便被哥哥带着走,可这次换她来,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想要学着随嘉聿那样都不知道从何开始。哥哥的口腔中也泛着一股咸味,她张嘴将他的双唇包裹,与此同时用舌尖刺探他的领地,去找寻他藏匿在深处的舌头,本能地与之共舞。
一场下来,随嘉聿眼泪止倒是止住了,但那被泪水浸泡着的眼睛肉眼可见的有些肿胀。随因想要到外头去用井水洗一下毛巾给随嘉聿敷着,但在准备下床时,他却一把把自己抱在了怀里,他靠在随因的肩膀,声音有些嘶哑:“阿因,陪我待会儿好不好。”
她左手摸了摸随嘉聿延在右侧延伸出来的头发:“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阿因……你能不能不要瞒着我。”刚哭过一场的随嘉聿喉咙嘶哑,说话语调也一改常态。
随因的手一滞,两秒后又恢复如初。
她感受到了哥哥那嘶哑声中所蕴藏的情绪,饱含了哀求与痛苦,他知道了什么?在这一刻,她心脏慢了几拍,也有可能是频率过快而无法感觉到,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哥,你知道了啊。”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保留了余地,又能诱导随佳聿将知道的事情到哪一层面了透露给她。
随因也曾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全部都说出来,但随嘉聿不在的时候,她孤立无援,随嘉聿回来了,她也只想尽快将这一切了结。
“你应该跟我说……说你不仅要上学,还得下田劳作……还要洗衣服……还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你呢……”她问,“哥哥,我只知道你这么多年怎么过的,你想我,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如果你能回来看我一次,就一次,我就不会误会你了。”
“我一开始去找你的念头,其实是因为你给妈妈寄的一封信,信里你说你过得很好,让妈妈不要担心,也说让我别担心,我就在想,你为什么不单独给我写一封信,我要做这么多事情,你怎么能过得那么好呢?我好嫉妒你知道吗,特别的嫉妒,然后我就想,'我倒是要去看看随嘉聿过得有多好,能好到这么久都不想联系我'……为什么你都不回来看我……”
她一声一声地质问着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不坦率,谁又隐瞒了谁多少,趁着眼泪还没往下掉落,随因拽过随嘉聿的衣服,尽数抹在了他的身上。
“阿因……对不起。”随嘉聿这段时间说过太多对不起,可每次的对不起总接着下一次的犯错,他本觉得那些事情没有什么,但如果随因因为这些而对他产生芥蒂,那是他所不愿意的。
于是他将他所藏起来的事情吐尽:“他跟妈说,在付株有工厂在招工,包吃包住工资也丰厚,过去还有介绍金,妈就跟我说来年你上了初中,想要有一个好的教育环境,都得花钱……我就想着去了,每个月工资都汇回来了。”
“但那家老板克扣工资,还不停的加班,后面我又找了新的工作,那家稳定,我就做了这么些年……”
恨和爱,都怂恿着人类藏起狼狈的一面,只想把最完美的那一面展现给最亲密的人,交换狼狈的他们仿佛回归原始的赤裸体态,从零开始构建着接下来的一切,唯有亲密不变。
在这之后的时间线也重迭了起来,他们陷入沉默,久久地沉溺于悲伤的情绪中。
“哥,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良久,随因道,她的眼神坚定,随嘉聿心生安慰,这次她说的离开,是想要带着自己一起走。
“好,我们再等两天就离开。”随嘉聿应允。
实际上迁移户口并不是立马就能办到的事情,可如果母亲不同意,那么随嘉聿也不会打算这里死死耗着,他可以另外想办法。托关系借读也好,等随因成年了再去打算也好,一条路走不通总要转移目标,或者砍掉眼前挡路的荆棘和杂草,再向前走。
他准备等母亲到家之后,私下和她谈谈,她是持知道的态度但默不作声吗,还是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好。”随因应了一声,“我想吃饭了,有点饿。”
随嘉聿把随因抱了起来,走出房间。
这会儿家里没人,季嶙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玩那几架纸飞机,自娱自乐的声音高亢激昂,没人注意到他们,随嘉聿的行事作风也就肆无忌惮了起来。随因想要挣扎着下去,可她光着脚荡在半空,她怀疑随嘉聿故意不让她穿鞋,这样他便有了借口能抱着她去刷牙洗脸,之后他又抱着她坐在了餐桌前,他陪着她在那儿用餐。
“你也饿了吗?”
随嘉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进食,随因以为他是饿了,于是侧过身子想喂他一口,随嘉聿照单全收,下咽后便从她手里接过那根勺子,端起那碗粥,在随因错愕的视线下,他将慢慢一勺就着咸菜的粥递到她的嘴角。
随因都忘记上次随嘉聿喂她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她乖巧地配合着他的频率,没一会儿半碗过线,随因鼓着嘴嚼着,季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正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他们:“姐姐,妈妈说只有小孩子才不会自己吃饭。”
“姐姐还是小孩子。”随因还没来得及回答,随嘉聿抢先接腔道,“你要吃吗,锅里还有。”
“我不想吃……”他小跑到随因面前,趴在她旁边的空位上,仰着头只看着随因:“我想让姐姐陪我玩。”
随嘉聿严肃式警告道:“先让姐姐吃饭,没吃完不准玩。”
“那好吧……”季嶙还算听话,说完之后又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里玩,乖巧的样子让随嘉聿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几乎确定,季嶙的存在正让他对于有些认知开始产生了些变化,他的一切都映射着随嘉聿所不曾触及到的另一方面。
随嘉聿原先一直觉得人之初性本恶,就算是孩子,孩子更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天性。他虽然不记得很小时候的事情,叁岁看老,七岁看大,反推即是如此,长大之后的样子也能看出小时候不堪的影子。
因此这两天下来的观察,他发现季嶙似乎并不是如此,可以说是一点影子也不像,不像他那自私自利且懦弱的父亲,也不像那个对他和随因平等冷漠的母亲,如果说经人后天引导,让那本恶的人也能洗净那最后一点的劣性,那他又算什么……试验品……失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