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环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血淋淋的一幕。随嘉聿知道她也来了,可分毫眼神也未曾给她,许月环一下便知,刚刚他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她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季晋兴倒退了两步,这种既视感让她更加觉得心烦意乱,曾几何时她也见到过如此场景。
随嘉聿还是有分寸,不至于将人真的打死,但气急之下倒也真下手没个轻重,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季晋兴一眼,季晋兴闭着眼,胸脯有微弱起伏,他没管他怎么样,转身回去寻随因,随因的脚还钉在那边,一动不动,他替她把拉链拉上后,随因这才缓神回来,她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立马紧紧抓住随嘉聿朝她伸出的手。随嘉聿安抚着受惊的小兽,将她那双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冰凉的手合拢进自己的手心:“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随嘉聿在以前也曾对她如此说,那是在他们还没习惯飘泊的生活时,当时的意义等同于自欺那美好生活的到来,而现在,一切真的要过去了,他们回来便是给过去划上一个句号的。
“哥……”
“我在……”
她的眼泪也在后知后觉中迟到,“哥”这个称呼似乎还不够她感觉似得,连名带姓又喊道:“随嘉聿……”
“我在……”
许月环回到屋内,拿了一袋纸出来,背手将门关上,蹲在地上替季晋兴擦拭着脸上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季晋兴身上的伤嘴重的是嘴部,依稀可见,那在表层的牙齿都摇摇欲坠,这会儿他就算清醒想要说些什么,也根本无法再开口。
“他……他说我……他说你知道了……会……觉得我很脏。”随因的身体都在抖,光凭随嘉聿手给予她的支力,还不足以让自己平复下来,随嘉聿不想让她再说下去,想要将她抱进怀里,贴身稳住她的身体,让她知道自己此刻不是一个人,而随因却制止了他的动作,就算是说到较为敏感的字眼,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咬字清晰,不被眼泪与恐惧支配。
“不,你不要这么想,你是受害者,该心里有芥蒂的季晋兴。”
“我知道……我很怕……但我还是想说……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对,我不会抛弃你的。”他将她搂紧怀里,下颚贴着她的额头,“不要说了,我都知道。”
“他……一直在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他说……你们都不喜欢我……只有……他会喜欢我……我一直反抗……他一直都……不放过我。”
随嘉聿替她抹去眼泪的手都来不及擦干,又是两道眼泪流了下来,滴在了衣服上。
人的成长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因缩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心中的恐惧仍未曾消散,可她还是踏出了季晋兴给她划分的包围圈里,她知道,这会儿由自己说出来,那便是最好的方式了,也当给十六岁的随因一个交代,她最大的秘密没有了,并且还是当着许月环的面,挑开这最后一层的遮羞布,随因也想让许月环能面对现实,当年她看着母亲再嫁时涌起的希冀多么美好,现在就有多么丑恶。
“你很棒,阿因……乖孩子,剩下的交给哥哥来处理吧。”
随嘉聿抬眼看向许月环,许月环也正在看着他们,她也停下了擦血的动作,母子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交汇,许月环这才道:“先把阿因抱回房间吧,等下你来帮我把他扛进去,杀人也得分尸,打人没打死也得收拾残局。”她丢开手上的纸,也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不再看向他们。
随嘉聿没回答,打横将妹妹抱起,越过她朝屋内走去,在擦肩而过时,不知道是不是随嘉聿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喃喃自语:“又是这样……”
为什么是“又”?
但随嘉聿来不及多想,他先抱着随因放在了床上,又替她盖好了被子,在他离开前,随因将正要离开的他抓了个正着,惯性使然,随因的身体也被拉出了床榻:“哥……”
随嘉聿连忙回头帮她摆正,轻声道:“哥哥不会走的,阿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等下弄好了我就回来。”
“我还想洗个澡……”她蔫蔫地说道,随嘉聿再次把被子拉好,在她的胸口处拍了拍,“等下拿家里那个洗被子的大圆桶,泡个澡,哥哥给阿因加水好不好。”
“好……”
“那就先睡一会儿。”
“嗯。”
哄好了随因,随嘉聿返回后门,许月环正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季晋兴,见他来了,这才起身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裤子,她先说道:“阿聿,对不起,是我的错。”
随嘉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道歉又不像道歉,倒更像是平静地在阐述着一件事实,语气毫无波动。
他蹲下来把季晋兴背到背上,血腥味更加接近鼻腔,让他有些反胃,许月环在前面引路,但她也只是让随嘉聿把季晋兴放到房间的地上,而自己却是朝季嶙那间屋子去,随嘉聿出来时也没见许月环出来,他便走到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她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孩子,随嘉聿心头猛地一震,他瞥开眼片刻,整理好思绪后,开口继续着最初的述求:“我想带着阿因走。”
许月环一改常态,虽然没有答应,可也没有反驳,在寂静到随嘉聿几乎要认为这次也要无功而返之际,许月环开口了,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在你眼里,阿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小时候古灵精怪的,很机灵,长大之后,也很乖,很可爱,很懂事。”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很勇敢。”随嘉聿又点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
“是吗……”她叹了口气,走到旁边放着季嶙的衣柜里,从最底层抽出了一本本子,然后递给了随嘉聿,“我小时候,家里就没够吃穿,爹是酒鬼,喝醉酒了就会打人,娘被打死了,被埋了烂了也没有人管,所以我很早就出去打工了,想要学点手艺,就收着一个月一块钱的补贴,跟在老师傅后面学算账。后面就遇到了你爸爸,年龄上虽然差了一轮,但他什么都懂,又会变着法的哄我开心,没几个月,我就怀了你,当时我十八,其实追溯起来十八都没到,就跟你爸结婚了。”